暮霭深息,孤影难逃
元旦前夕,一个亲戚发来消息。她总是以某种令人不安的好奇心刺探他人的生活,每次开口都仿佛带着审讯的锋芒。短短几个字如同一根无形的针,扎进我的神经:“放假回家吗?”
屏幕的冷光在指尖闪烁,我用最敷衍的语气回了句:“不回。”这话如同投进深井的石子,本该沉没不响,却引来她接踵而至的提问:“有女朋友吗?有的话带回来看看啊。”
我几乎能想象她脸上的神色,满足而自得,仿佛窥见别人的秘密是一种胜利。我停顿片刻,敲下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:“我已经结婚了。”本以为这句突兀的回答足以终结对话,谁料她竟兴奋地告诉了我妈。
消息如漩涡般涌来,母亲的询问带着某种冷冰冰的压力:“结婚了?真的吗?”我深吸一口气,飞快地回复:“假的。以后她再问,就说我已经结婚了,别再来烦我。”
空气在屏幕另一端停滞了几秒,接着传来母亲如刀锋般尖锐的信息:“这种事怎么能一直瞒下去?我也希望你能结婚生子,断掉你所有的同性恋,这事没得商量。”
胸口像被巨石压住,窒息感一瞬间涌上来。我用力平复心情,指尖飞快地敲下最后一句:“我没有在和你商量。我正在准备年末休息,不想吵架,关微信了。”关上通知的那一刻,喧嚣被隔绝在屏幕之外,而那份沉重却依旧压在心头,挥之不去。从那以后,我再没主动联系她。
昨夜的梦如一场浸透血锈的潮汐,幽暗而炽烈。黄昏的天幕被扯裂成细碎的帛片,每一道裂痕中渗出温吞的殷红,宛如流淌不尽的伤口。空气沉滞如凝固的琥珀,散发着陈腐而黏稠的气息,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吞下一枚钝刀,痛楚在胸腔深处绵延。
我伫立在大学时的宿舍楼前,那座建筑像被遗弃在时光褪色的角落,沦为无声风暴中的孤岛。墙壁上布满深深浅浅的裂痕,像是时光的利爪肆意撕扯过的痕迹,苔藓与斑驳的灰色石块交织出一种死寂的美感。风从裂隙中呼啸而过,发出低沉的呜咽。
母亲的身影漂浮在灰雾之中,如一道苍白的剪影。她的眼神穿透这片冷寂的废墟,仿佛凝视着某种不可言喻的虚无与执念。那目光无声,却如钝器重击我的胸膛,留下沉重而压抑的回响。
我低头望向手中一张揉皱的字条,字迹歪斜,带着被泪水浸染的痕迹:“给我安排冥婚吧,我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。”字迹像刀锋刻进纸张,每一笔都显得仓促而绝望,仿佛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余韵。
我将字条轻轻放在地上,转身迈入宿舍楼。台阶延展得幽深而空旷,每一步都像踩在失落的时光残骸上。楼道中残存的光线宛如垂死的烛焰,微弱却不肯熄灭,映照出尘埃漫舞的弧线。脚步的回音低沉而冗长,仿佛来自遥远的宿命之河。
楼顶的风如同一柄解剖刀,将我的意识剖开,让每一寸神经都暴露在彻骨的寒冷中。黄昏的光芒沉郁得如同腐败的金箔,被风吹散成碎屑,洒落在这片暗淡的大地。天空与地平线之间拉扯出的界限微弱得如游丝,仿佛随时会被骤然扯断。
校园的轮廓化为一幅晦暗的画卷,笔触混乱而模糊,仿佛被无数次潮汐冲刷后的残骸。大地的裂缝无声地张开,像沉眠的巨兽露出森冷的利齿,等待着吞噬一切抗拒的生命。
当我纵身跃下,风的呼啸仿佛化作来自深渊的咏叹,将我的躯体包裹在无垠的虚空中。坠落的瞬间像是一场漫长的消融,时间被拉伸得无穷无尽,每一秒都像一根扼住灵魂的绳索,绞紧着生命的每一丝挣扎。光芒破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,每一片都如冰刃刺入肌肤;而黑暗则如潮水般涌来,将我完全吞没。
醒来后,我盯着天花板,四周是一片无法驱散的沉寂。我的脑海空空如也,却又满溢着难以言喻的疲惫。2月份,我要坐飞机回国。最近关于飞机失事的新闻层出不穷,想到这里,我竟感到一丝诡谲的期待。
我还记得30岁前曾许下一个愿望:再活两三年就够了。年纪越长,这愿望便越像一根救命稻草,紧紧攥在心底深处。
有时候,我真的厌恶我的母亲。她明明知道我的取向,却总是以所谓的脸面为借口逼迫我去结婚。如果真有一场意外能让我解脱,她或许还能顺了她的心愿,为我安排一场冥婚,彻底了却她的执念。